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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有搞笑相声的台词算命先生说命中四个柱子是什么意思冰心作品选的原文节选请让我靠近
在一个繁华的街道口,摆着一面大棋。再世华驼。
天远:Hi,大妈,算命吗?
甲:哎,讨饭的。怎么说话的!
天远:不会吧,有没有撒谎啊!请原谅我向老奶奶撒了谎。
甲:我一脚踢死你。
天远:你自己看,眼角的皱纹那么深,谁认不出来?
甲:那因为你自己长的老嘛,所以看谁都希望比自己老。
天远:是啊,姑娘批评得非常准确,看我还这么年轻,一定很羡慕吧。
甲:你是人吗?
天远:怎么不是?我是人啊!
甲:你旗子上的字好象写错了。
天远:哪里?没有写错。
甲:你有没有读过书?
天远;读过,不过小学没有毕业。
甲:难怪会写错。
天远:干嘛,你神经啊!
甲;不错,我就是神经病。难道你不是神经病!
(乙上)乙:喂!老婆,我来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然后指着天远说)老兄,对不起,我老婆脑子有毛病,给你添麻烦了!(又对着甲说)叫你不要乱跑,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是不是要我打你屁股。(又指天远,接着对甲说)现在坏人这么多。出了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天远:好象怎么看我都不会像坏人吧。
(甲突然抱住天远)甲:妈妈,我要喝奶。(哭)
(天远一脚把她踢开):孩子乖,妈妈没奶。躺在地上睡觉,要听话。
乙拉着甲下。
天远:喂,神经病就不要让他到处乱跑,算了命不给钱怎么办。就算不算命,把神经病传给我怎么办?
僻静处。乙:快把钱包打开。
甲:只有两角一毛七分钱。
乙:看来算命的也快下岗了。
第二幕
晚上,长桥上灯火明亮。只有天远和香香两个人。
天远:今天天气不错。(香香看着桥下的水)
香香:有话你就快说,我没有时间。(看表)
天远:话是没有,只是想看看你。
香香;那我走了。
天远:不要啊!香香,不要抛弃我。
香香:不可能的。我已经决定下个月跟我老板结婚了。我们以后各走各的路
天远:没有想到你是如此绝情的女人,枉费我对你一片深情。竟然喜酒都不请我喝。你结婚,我怎么可以不来呢?就算你不请我,我爬也是要爬来的。如果不来那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是吧。来我是一定要来的!
香香:你来只会丢我的脸。都已经三年了,我都整整等了你三年了,你不但没有变,而且变的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天远:我没有变啊,香香,我还是一样地爱你。嫁给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香香:你以前不是说三年就可以挣到一百万,钱呢?
天远;曾经是有过的,只不过后来丢了。
导演:停,怎么搞的,昨天是不是酒喝多了?你可不可以说的再无辜一点,声音再颤抖一点。你永远要记住,你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你根本是在拐骗妇女。心里当然会紧张了。
天远:是。
导演:再来!
香香:你来只会丢我的脸。都已经三年了,我都整整等了你三年了,你不但没有变,而且变的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是说三年就可以挣到一百万吗?钱呢?
天远;曾经是有过的,只不过后来丢了。
香香:那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天远:有。我相信我们的爱是可以超越金钱的。只要你愿意。
香香: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的。天远,我的生活需要钱,我的病需要钱,我的家里需要钱。什么都需要钱,你懂吗?我已经不再相信爱情了。爱情只是某个诗人完美的谎言!我已经过够了物质贫乏的生活,从今往后,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请你不要再来打搅好吗?
天远:如果你是那样想的话,那里不会有幸福,也许只有一座坟墓。
香香(终于忍受不住,对天远大喊):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要再看见你,我已经受够你了,你知道没有!
天远:我知道,我这就走。不过我还是想说,香香,回头是岸。
香香:还不走,我要叫警察了。
天远:不要。如果真的不能做你的相公,不知可不可以让我做你的情人啊?
香香:你去死。如果现在我手上有一把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捅死你。
天远:好,既然香香姑娘已经恨我恨到要杀我的地步,我也绝不会让你失望的。今天能够死在最深爱的人手中,总比以后被不知名的野狗咬死好一百倍。在我的口袋里有一把锋利的剪刀,是我可怜的母亲临出门时,叫我放着防身用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将就着用吧!
香香:拿来。
天远:你可要想清楚了。
香香:拿来,你是不是怕了!
天远:哼,大丈夫,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给你。(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扔给香香。)
香香:这不是牙刷吗?
天远:看来是我老母亲眼花拿错了,不好意思。我看一下。唉,是你看错了。这明明是竹签嘛!你怎么会看成是牙刷呢?
(音乐响起)天远握着那个牙签。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天远:啊,我那可怜的老母亲,你怎么可以在关键的时刻变得老眼昏花呢?你本来眼睛是很好的啊,这点我是多么的确认,可是难道岁月这么快就让你改变了这么多。我是要感谢你,因为你是我最爱的母亲,你曾经赋予我生命,今天又拯救了我的生命,也使你不至于陷入失去我的悲伤的沼泽地。但我同样要责怪你,是你使我无法表达视死如归的勇敢,使我博得美女得芳心。
香香:你真是个疯子。
天远:不过为了证明我真的不怕死,你就掐死我好了。
香香:如果你真的想死,就到桥中央,给汽车撞死好了。
(这时刚好一辆卡车过来,天远站在那里。卡车司机是个醉汉,笔直朝天远开了过来。)
香香:不要。你会害司机做牢的。
卡车开过,天远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第三幕
画外音:你说算命可不可能赚到一百万。
天远:好象不可能。
晚上,天远生意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警察一:你被捕了。
天远:怎么可能,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老兄,和平时期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别人会笑掉大牙的。
警察二:那么请问先生,你对封建迷信有什么看法?
天远:这位警官的问题问得非常有水准。问出了中国人得素质。说明警官是受过高等教育得人。我喜欢回答有素质得人得问题。虽然你是第十三个问我这个问题得人了,但你放心我一定还会很认真,很耐心地给你解释。首先……
警官一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掏出手铐。
天远:慢着,我有话说。警官,我宣传的只是伪封建迷信,是假的。所以我根本没罪。
警官二:犯罪。犯得是造假之罪。
天远:那好,请等一下。警官,帮我拿一下书。(我溜)。
天远把书往警察身上一塞,撒腿便跑。
警察二:抓住他。
天远: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警察一:看你还往哪里跑?
天远跑进了一条弄堂,两个警察两面夹击。天远已经走投无路。弄堂里很黑,人看不大清楚。天远依稀看见一个人从窗口里钻出来。
天远:喂,老兄,还记不记得我啊?
小偷乙:是你啊,你不是那个算命得吗?
天远:就是我啊!你这么晚还干活呀!我刚才看见有两个警察从前面过来。你往后面跑会比较好。还有,东西我先帮你拿着。回头,你向我来要。
小偷消失在黑暗中。
天远:抓住他,看你还往哪里跑?
警察从天远身边跑过:你跑不掉了。
在一个黑屋子里,灯光突然亮了。天远被绑在柱子上,进来一帮人。
小偷乙:老大,就是这小子阴我。
老大:小子,你老大是谁。
天远:我没有老大。小的只是个算命的。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想帮你的小弟的。都是那些死警察,缠住了就不放。
老大:死警察,干嘛抓你?
天远:这事说来又点历史。不过主要是我最近算命收费相对高了点,死警察说我有意抬高物价,扰乱了市场的正常运作。其实我怎么敢啊,欲加之罪,何患无什么鸟语。
老大:来人,松绑。我喜欢你,我欣赏你。以后你就跟我好了。
天远:不行啊,我不能做小偷。
老大:怎么,看不起我们小偷。
天远:不是,就是借我三百个胆,我也不敢瞧不起小偷。只是我答应过我女朋友要赚一百万,再去接她。你知道最近算命生意真的很好。
老大:一百万是吧。只要你跟了我,一百万我给你,怎么样?你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天远:不会吧!老大,我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晚上睡梦中,画外音:你说算命可不可能赚到一百万。
天远:好象做一百年都不可能。
老大的声音:那做小偷呢?
天远:立刻就可以抱着睡觉。
老大:那你想好了没有?
天远:可能我还要再想一想。
第四幕
海滩边,阳光很好,人很多。天远突然衣衫褴褛地出现。
天远:香香,是我啊!
香香:怎么是你,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天远:找你啊!
香香:你怎么这副打扮?
天远”很帅吧。沿路不知倾倒了多少妙龄少女。可是她们当中又有谁知道其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觉得非这身打扮真的无以表达我对你得痴情。
香香:我真的想说我不认识你。
天远:不要啊!明明认识,干嘛说不认识呢?那不是骗人吗?
香香:好了,别耍贫嘴了。跟我去换件衣服。
天远:你不会让我穿你的衣服吧!女人的衣服我可不穿。
香香:不会。
天远(失望):不会就好。
宾馆里,香香和天远在房间里。
香香:你的衣服怎么这么脏了,快脱下来。还有下面的。
天远;不好意思吧。
香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没不穿内裤。
天远:我就是没有穿啊!不信我脱下来给你看。
香香:不要搞笑了,快点,换上衣服就走,不要让我未婚夫看见了。
天远苦笑,未婚夫上。
未婚夫(指着天远):他是谁,怎么跑到你房间里来了。
天远:哎,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天远,香香以前的男朋友。握握手。
未婚夫:香香,我不管这人以前跟你什么关系。但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在你房间看到像他一样的人。否则,你也给我走。
天远:香香,我裤子还脱不脱?
未婚夫:什么?香香,什么裤子?什么脱啊?
香香:没有啊?他自己傻!我看他全身都这么脏,想叫他洗一下澡。把衣服也顺便换了。
未婚夫:不行,这事怎么能让你来做!让他自己找个地方解决好了。现在我要他立刻给我从这个房间滚出去。
天远:喂,我警告你,不要跟香香这么大声说话!你知道我是混哪里的?我……
未婚夫:我不管混哪里的。都要你给我滚出这个房间。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香香:不要啊!天远你快走吧。
天远;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保护你。香香,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够欺负你。如果有胆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剁了他整只手。如果有人敢碰你一根头发,我就砍了他的狗头。臭胡子,你想怎么样?说好了。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不要因为胡子长,就可以鸟,我告诉你,我生出来胡子就比你长,只是现在剪短罢了。还有……
未婚夫:再听你说下去我会睡着的。来人!把他给我带出去。
天远被一帮打手拖出了房间,并痛打了一顿。香香想追出去,被未婚夫拦住了。
第五幕
晚上。餐厅里灯火明亮。今天是香香的生日,未婚夫为她开了个生日派对。
服务员:香香小姐,你的电话。
香香;喂,哪位?
天远:香香,是我。我还没死,你还好吗?
香香;好,只要你不在,我就很好。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天远;香香,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跟我走好吗?我会对你好的。我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香香:不可能的,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还是走吧。世上比我好的女孩有千千万,你为什么就抓住我不放呢?
天远:因为人世间纵使有风情万种,我只对你情有独钟。在我的心中,只有你是我的最爱。其她的女子活在这世界上只是多余。
香香:对不起,你还是走吧。(挂断了电话)
几个小时过去了,服务台的电话又响了。
服务生:香香小姐,你的电话。
香香;是男的还是女的?
服务生:是位女士。
香香:喂,是哪位?
天远:香香,是我?
香香:怎么有是你,我……
天远:我想见你最后一面,真的是最后一面。见了之后我就永远地离开你。我在外面等你,不见不散。
未婚夫:香香,你上哪儿去?
香香:我上洗手间。
未婚夫:你走错了,洗手间在那边。
香香:噢。
看见酒席散了,香香一直没有来。天远有些失望和落寞。手里捻着的一束都没有盛开的玫瑰,好象也要凋谢了。夜很冷,天远的衣角在风中无助地摇摆。
香香房间里的灯亮了。香香一个人坐在床沿。眼不停的望向窗外,努力不去想天远,却偏偏想起。外面下起了雨,天远说是不见不散,他是否真的还在那里等待。雨声淅淅历历的,像极了莫扎特的钢琴曲,幽婉而缠绵。
房间的门终于开了,香香像童话中的蝴蝶一样飞了出去。外面是广阔的天地。
天远:香香,我在这里。
香香: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呢?你知道女孩子是很容易被感动的。你为什么不走,难道真的要我说,你给我滚。你滚啊,你,快滚啊!(香香的眼泪像止不住的洪水,哗哗地流)
天远茫然地从身后那束已被雨水淋透的含苞欲放的玫瑰。
天远;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香香:我求你,天远,你是个男人。不要这么贱好不好。我真的不想连累你。我只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不值得你这样来爱。
天远:我愿意。即使你讨厌我。
香香把花从天远的手中夺过来,愤怒地砸在他的脸上。退后,然后转身哭着跑开。
天远:停,导演,香香姑娘是否可以表现得更忧伤一点,这样我觉的对我进入主角的内心世界会更有所帮助。
导演:说得对,香香姑娘应该哭的更响亮一点,再来一次。
天远:我愿意。即使你讨厌我
香香把花从天远的手中夺过来,愤怒地砸在他的脸上。退后,然后转身哭着跑开
天远(对着女主角的背影,深情地像念诗一样地说):香香,是什么改变了你的眼神,是金钱吗?请不要再哭泣了,能静静地听我把话讲完吗?也许从一开始认识你就已经错了。我不该如此疯狂爱上你。现在在我的手中还有一束全部盛开的玫瑰花。想对你一声:不管你怎么改变,心中的玫瑰永远只为你而盛开。
(如此深情的告白,还有什么能挡住泪水的崩涌。像一个曾经受伤的孩子一样蓦然回头,脸庞上的泪水,像珍珠一样地晶莹。)
香香:天远,你过来。
天远:香香。
香香(一个耳光甩在天远的脸上):不要以为你这样玩,我就会感动。我说过,我已经不再相信爱情了。打的你痛不痛。
天远:不痛,只不过死了几个脑细胞罢了。
香香的颤抖吻上了天远的脸,良久良久。
香香;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钱了,只想快快乐乐,平平凡凡地生活了。你还会要我吗?
香香走了,天远站在那里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三年以来,香香第一次吻了他。
尾声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钱了,只想快快乐乐,平平凡凡地生活了。你还会要我吗?)
天远;香香。
回头是只熊。
天远:对不起,认错人了。老兄,没事不要在我眼前晃,好不好?我眼花。你不知道你的家在动物园吗?
熊:你没有认错人。我的名字就叫香香。
天远晕倒。
导演:好,停。收工。
命中四个柱子,也就是人的四柱八字。也就是年月日时辰,组成的四柱八字。比如今年是2020年,是庚子年,庚子就是一个柱子两个字。正月,是戊寅月,戊寅就是第二个柱子,两个字。今天是28日,是庚午日,庚午就是第三个柱子,两个字。比如现在的时辰,是申时,就是甲申时,就是第四个柱子,两个字。
合在一起就是四个柱子,八个字。
注:以下内容截取自《冰心作品选》中的《分》和《冬儿姑娘》。一个巨灵之掌,将我从忧闷痛楚的密网中打破了出来,我呱的哭出了第一声悲哀的哭。
睁开眼,我的一只腿仍在那巨灵的掌中倒提着,我看见自己的红到玲珑的两只小手,在我头上的空中摇舞着。
另一个巨灵之掌轻轻的托住我的腰,他笑着回头,向仰卧在白色床车上的一个女人说:“大喜呵,好一个胖小子!”一面轻轻的放我在一个铺着白布的小筐里。
我挣扎着向外看:看见许多白衣白帽的护士乱哄哄的,无声的围住那个女人。她苍白着脸,脸上满了汗。她微呻着,仿佛刚从恶梦中醒来。眼皮红肿着,眼睛失神的半开着。她听见了医生的话,眼珠一转,眼泪涌了出来。放下一百个心似的,疲乏的微笑的闭上眼睛,嘴里说:“真辛苦了你们了!”
我便大哭起来:“母亲呀,辛苦的是我们呀,我们刚才都从死中挣扎出来的呀!”
白衣的护士们乱哄哄的,无声的将母亲的床车推了出去。我也被举了起来,出到门外。医生一招手,甬道的那端,走过一个男人来。他也是刚从恶梦中醒来的脸色与欢欣,两只手要抱又不敢抱似的,用着怜惜惊奇的眼光,向我注视,医生笑了:“这孩子好罢?”他不好意思似的,嚅嗫着:“这孩子脑袋真长。”这时我猛然觉得我的头痛极了,我又哭起来了:“父亲呀,您不知道呀,我的脑壳挤得真痛呀。”
医生笑了:“可了不得,这么大的声音!”一个护士站在旁边,微笑的将我接了过去。
进到一间充满了阳光的大屋子里。四周壁下,挨排的放着许多的小白筐床,里面卧着小朋友。有的两手举到头边,安稳的睡着;有的哭着说:“我渴了呀!”“我饿了呀!”“我太热了呀!”“我湿了呀!”抱着我的护士,仿佛都不曾听见似的,只飘速的,安详的,从他们床边走过,进到里间浴室去,将我头朝着水管,平放在水盆边的石桌上。
莲蓬管头里的温水,喷淋在我的头上,粘粘的血液全冲了下去。我打了一个寒噤,神志立刻清爽了。眼睛向上一看,隔着水盆,对面的那张石桌上,也躺着一个小朋友,另一个护士,也在替他洗着。他圆圆的头,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皮肤,结实的挺起的胸膛。他也在醒着,一声不响的望着窗外的天空。这时我已被举起,护士轻轻的托着我的肩背,替我穿起白白长长的衣裳。小朋友也穿着好了,我们欠着身隔着水盆相对着。洗我的护士笑着对她的同伴说:“你的那个孩子真壮真大呵,可不如我的这个白净秀气!”这时小朋友抬起头来注视着我,似轻似怜的微笑着。
我羞怯地轻轻的说:“好呀,小朋友。”他也谦和的说:“小朋友好呀。”这时我们已被放在相挨的两个小筐床里,护士们都走了。
我说:“我的周身好疼呀,最后四个钟头的挣扎,真不容易,你呢?”
他笑了,握着小拳:“我不,我只闷了半个钟头呢。我没有受苦,我母亲也没有受苦。”
我默然,无聊的叹一口气,四下里望着。他安慰我说:“你乏了,睡罢,我也要养一会儿神呢。”
我从浓睡中被抱了起来,直抱到大玻璃门边。门外甬道里站着好几个少年男女,鼻尖和两手都抵住门上玻璃,如同一群孩子,站在陈列圣诞节礼物的窗外,那种贪馋羡慕的样子。他们喜笑的互相指点谈论,说我的眉毛像姑姑,眼睛像舅舅,鼻子像叔叔,嘴像姨,仿佛要将我零碎吞并了去似的。
我闭上眼,使劲地想摇头,却发觉了脖子在痛着,我大哭了,说:“我只是我自己呀,我谁都不像呀,快让我休息去呀!”
护士笑了,抱着我转身回来,我还望见他们三步两回头的,彼此笑着推着出去。
小朋友也醒了,对我招呼说:“你起来了,谁来看你?”我一面被放下,一面说:“不知道,也许是姑姑舅舅们,好些个年轻人,他们似乎都很爱我。”
小朋友不言语,又微笑了:“你好福气,我们到此已是第二天了,连我的父亲我还没有看见呢。”
我竟不知道昏昏沉沉之中,我已睡了这许久。这时觉得浑身痛得好些,底下却又湿了,我也学着断断续续的哭着说:“我湿了呀!我湿了呀!”果然不久有个护士过来,抱起我。我十分欢喜,不想她却先给我水喝。
大约是黄昏时候,乱哄哄的三四个护士进来,硬白的衣裙哗哗的响着。她们将我们纷纷抱起,一一的换过尿布。小朋友很欢喜,说:“我们都要看见我们的母亲了,再见呀。”
小朋友是和大家在一起,在大床车上推出去的。我是被抱起出去的。过了玻璃门,便走入甬道右边的第一个屋子。母亲正在很高的白床上躺着,用着渴望惊喜的眼光来迎接我。护士放我在她的臂上,她很羞缩的解开怀。她年纪仿佛很轻,很黑的秀发向后拢着,眉毛弯弯的淡淡的像新月。没有血色的淡白的脸,衬着很大很黑的眼珠,在床侧暗淡的一圈灯影下,如同一个石像!
我开口吮咂着奶。母亲用面颊偎着我的头发,又摩弄我的指头,仔细的端详我,似乎有无限的快慰与惊奇。——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还没有吃到什么。我又饿,舌尖又痛,就张开嘴让奶头脱落出来,烦恼的哭着。母亲很恐惶的,不住的摇拍我,说:“小宝贝,别哭,别哭!”一面又赶紧按了铃,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母亲笑说:“没有别的事,我没有奶,小孩子直哭,怎么办?”护士也笑着说:“不要紧的,早晚会有,孩子还小,他还不在乎呢。”一面便来抱我,母亲恋恋的放了手。
我回到我的床上时,小朋友已先在他的床上了,他睡的很香,梦中时时微笑,似乎很满足,很快乐。我四下里望着。许多小朋友都快乐的睡着了。有几个在半醒着,哼着玩似的,哭了几声。我饿极了,想到母亲的奶不知何时才来,我是很在乎的,但是没有人知道。看着大家都饱足的睡着,觉得又嫉妒,又羞愧,就大声的哭起来,希望引起人们的注意。我哭了有半点多钟,才有个护士过来,娇痴的撅着嘴,抚拍着我,说:“真的!你妈妈不给你饱吃呵,喝点水罢!”她将水瓶的奶头塞在我嘴里,我哼哼的呜咽的含着,一面慢慢的也睡着了。
第二天洗澡的时候,小朋友和我又躺在水盆的两边谈话。他精神很饱满。在被按洗之下,他摇着头,半闭着眼,笑着说:“我昨天吃了一顿饱奶!我母亲黑黑圆圆的脸,很好看的。我是她的第五个孩子呢。她和护士说她是第一次进医院生孩子,是慈幼会介绍来的,我父亲很穷,是个屠户,宰猪的。”——这时一滴硼酸水忽然洒上他的眼睛,他厌烦的喊了几声,挣扎着又睁开眼,说:“宰猪的!多痛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大了,也学我父亲,宰猪,——不但宰猪,也宰那些猪一般的尽吃不做的人!”
我静静的听着,到了这里赶紧闭上眼,不言语。
小朋友问说:“你呢?吃饱了罢?你母亲怎样?”
我也兴奋了:“我没有吃到什么,母亲的奶没有下来呢,护士说一两天就会有的。我母亲真好,她会看书,床边桌上堆着许多书,屋里四面也摆满了花。”
“你父亲呢?”
“父亲没有来,屋里只她一个人。她也没有和人谈话,我不知道关于父亲的事。”
“那是头等室,”小朋友肯定的说,“一个人一间屋子吗!
我母亲那里却热闹,放着十几张床呢。许多小朋友的母亲都在那里,小朋友们也都吃得饱。”
明天过来,看见父亲了。在我吃奶的时候,他侧着身,倚在母亲的枕旁。他们的脸紧挨着,注视着我。父亲很清癯的脸。皮色淡黄。很长的睫毛,眼神很好。仿佛常爱思索似的,额上常有微微的皱纹。
父亲说:“这回看的细,这孩子美的很呢,像你!”
母亲微笑着,轻轻的摩我的脸:“也像你呢,这么大的眼睛。”
父亲立起来,坐到床边的椅上,牵着母亲的手,轻轻的拍着:“这下子,我们可不寂寞了,我下课回来,就帮助你照顾他,同他玩;放假的时候,就带他游山玩水去。——这孩子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像我。我虽不病,却不是强壮……”
母亲点头说:“是的——他也要早早的学音乐,绘画,我自己不会这些,总觉得生活不圆满呢!还有……”
父亲笑了:“你将来要他成个什么‘家’?文学家?音乐家?”
母亲说:“随便什么都好——他是个男孩子呢。中国需要科学,恐怕科学家最好。”
这时我正咂不出奶来,心里烦躁得想哭。可是听他们谈的那么津津有味,我也就不言语。
父亲说:“我们应当替他储蓄教育费了,这笔款越早预备越好。”
母亲说:“忘了告诉你,弟弟昨天说,等孩子到了六岁,他送孩子一辆小自行车呢!”
父亲笑说:“这孩子算是什么都有了,他的摇监,不是妹妹送的么?”
母亲紧紧的搂着我,亲我的头发,说:“小宝贝呵,你多好,这么些个人疼你!你大了,要做个好孩子……”
挟带着满怀的喜气,我回到床上,也顾不得饥饿了,抬头看小朋友,他却又在深思呢。
我笑着招呼说:“小朋友,我看见我的父亲了。他也极好。他是个教员。他和母亲正在商量我将来教育的事。父亲说凡他所能做到的,对于我有益的事,他都努力。母亲说我没有奶吃不要紧,回家去就吃奶粉,以后还吃桔子汁,还吃……”我一口气说了下去。
小朋友微笑了,似怜悯又似鄙夷:“你好幸福呵,我是回家以后,就没有吃奶了。今天我父亲来了,对母亲说有人找她当奶妈去。一两天内我们就得走了!我回去跟着六十多岁的祖母。我吃米汤,糕干……但是我不在乎!”
我默然,满心的高兴都消失了,我觉得惭愧。
小朋友的眼里,放出了骄傲勇敢的光:“你将永远是花房里的一盆小花,风雨不侵的在划一的温度之下,娇嫩的开放着。我呢,是道旁的小草。人们的践踏和狂风暴雨,我都须忍受。你从玻璃窗里,遥遥的外望,也许会可怜我。然而在我的头上,有无限阔大的天空;在我的四周,有呼吸不尽的空气。有自由的蝴蝶和蟋蟀在我的旁边歌唱飞翔。我的勇敢的卑微的同伴,是烧不尽割不完的。在人们脚下,青青的点缀遍了全世界!”
我窘得要哭,“我自己也不愿意这样的娇嫩呀!……”我说。
小朋友惊醒了似的,缓和了下来,温慰我说:“是呀,我们谁也不愿意和谁不一样,可是一切种种把我们分开了,——看后来罢!”
窗外的雪不住的在下,扯棉搓絮一般,绿瓦上匀整的堆砌上几道雪沟。母亲和我是要回家过年的。小朋友因为他母亲要去上工,也要年前回去。我们只有半天的聚首了,茫茫的人海,我们从此要分头消失在一片纷乱的城市叫嚣之中,何时再能在同一的屋瓦之下,抵足而眠?
我们恋恋的互视着。暮色昏黄里,小朋友的脸,在我微晕的眼光中渐渐的放大了。紧闭的嘴唇,紧锁的眉峰,远望的眼神,微微突出的下颏,处处显出刚决和勇毅。“他宰猪——宰人?”我想着,小手在衾底伸缩着,感出自己的渺小!
从母亲那里回来,互相报告的消息,是我们都改成明天——一月一日——回去了!我的父亲怕除夕事情太多,母亲回去不得休息。小朋友的父亲却因为除夕自己出去躲债,怕他母亲回去被债主包围,也不叫她离院。我们平空又多出一天来!
自夜半起便听见爆竹,远远近近的连续不断。绵绵的雪中,几声寒犬,似乎告诉我们说人生的一段恩仇,至此又告一小小结束。在明天重戴起谦虚欢乐的假面具之先,这一夜,要尽量的吞噬,怨詈,哭泣。万千的爆竹声里,阴沉沉的大街小巷之中,不知隐伏着几千百种可怖的情感的激荡……
我憟然,回顾小朋友。他咬住下唇,一声儿不言语。——这一夜,缓流的水一般,细细的流将过去。将到天明,朦胧里我听见小朋友在他的床上叹息。
天色大明了。两个护士脸上堆着新年的笑,走了进来,替我们洗了澡。一个护士打开了我的小提箱,替我穿上小白绒紧子,套上白绒布长背心和睡衣。外面又穿戴上一色的豆青绒线褂子,帽子和袜子。穿着完了,她抱起我,笑说:“你多美呵,看你妈妈多会打扮你!”我觉得很软适,却又很热,我暴躁得想哭。
小朋友也被举了起来。我愣然,我几乎不认识他了!他外面穿着大厚蓝布棉袄,袖子很大很长,上面还有拆改补缀的线迹;底下也是洗得褪色的蓝布的围裙。他两臂直伸着,头面埋在青棉的大风帽之内,臃肿得像一只风筝!我低头看着地上堆着的,从我们身上脱下的两套同样的白衣,我忽然打了一个寒噤。我们从此分开了,我们精神上,物质上的一切都永远分开了!
小朋友也看见我了,似骄似惭的笑了一笑说:“你真美呀,这身美丽温软的衣服!我的身上,是我的铠甲,我要到社会的战场上,同人家争饭吃呀!”
护士们匆匆的捡起地上的白衣,扔入筐内。又匆匆的抱我们出去。走到玻璃门边,我不禁大哭起来。小朋友也忍不住哭了,我们乱招着手说:“小朋友呀!再见呀!再见呀!”一路走着,我们的哭声,便在甬道的两端消失了。
母亲已经打扮好了,站在屋门口。父亲提着小箱子,站在她旁边。看见我来,母亲连忙伸手接过我,仔细看我的脸,拭去我的眼泪,偎着我,说:“小宝贝,别哭!我们回家去了,一个快乐的家,妈妈也爱你,爸爸也爱你!”
一个轮车推了过来,母亲替我围上小豆青绒毯,抱我坐上去。父亲跟在后面。和相送的医生护士们道过谢,说过再见,便一齐从电梯下去。
从两扇半截的玻璃门里,看见一辆汽车停在门口。父亲上前开了门,吹进一阵雪花,母亲赶紧遮上我的脸。似乎我们又从轮车中下来,出了门,上了汽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母亲掀起我脸上的毯子,我看见满车的花朵。我自己在母亲怀里,父亲和母亲的脸夹偎着我。
这时车已徐徐的转出大门。门外许多洋车拥挤着,在他们纷纷让路的当儿,猛抬头我看见我的十日来朝夕相亲的小朋友!他在他父亲的臂里。他母亲提着青布的包袱。两人一同侧身站在门口,背向着我们。他父亲头上是一顶宽檐的青毡帽,身上是一件大青布棉袍。就在这宽大的帽檐下,小朋友伏在他的肩上,面向着我,雪花落在他的眉间,落在他颊上。他紧闭着眼,脸上是凄傲的笑容……他已开始享乐他的奋斗!……
车开出门外,便一直的飞驰。路上雪花飘舞着。隐隐的听得见新年的锣鼓。母亲在我耳旁,紧偎着说:“宝贝呀,看这一个平坦洁白的世界呀!”
我哭了。
一九三一年八月五日,海淀。“是呵,谢谢您,我喜,您也喜,大家同喜!太太,您比在北海养病,我陪着您的时候,气色好多了,脸上也显着丰满!日子过的多么快,一转眼又是一年了。提起我们的冬儿,可是有了主儿了,我们的姑爷在清华园当茶役,这年下就要娶。姑爷岁数也不大,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可是您说的"大喜",我也不为自己享福,看着她有了归着,心里就踏实了,也不枉我吃了十五年的苦。
“说起来真像故事上的话,您知道那年庆王爷出殡,那是哪一年?我们冬儿她爸爸在海淀大街上看热闹,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丢了。那天我们两个人倒是拌过嘴,我还当是他赌气进城去了呢,也没找他。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还不来,我才慌了,满处价问,满处价打听,也没个影儿。也求过神,问过卜,后来一个算命的,算出说他是往西南方去了,有个女人绊住他,也许过了年会回来的。我稍微放点心,我想,他又不是小孩子,又是本地人,哪能说丢就丢了呢,没想到如今已是十五年了!
“那时候我们的冬儿才四岁。她是"立冬"那天生的,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她爸爸本来在内务府当差,什么杂事都能做,糊个棚呀干点什么的,也都有碗饭吃。自从前清一没有了,我们就没了落儿了。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没红过脸,到了那时实在穷了,才有时急得彼此抱怨几句,谁知道这就把他逼走了呢?
“我抱着冬儿哭了三整夜,我哥哥就来了,说:"你跟我回去,我养活着你。"太太,您知道,我哥哥家那些个孩子,再加上我,还带着冬儿,我嫂子嘴里不说,心里还能喜欢么?
我说:"不用了,说不定你妹夫他什么时候也许就回来,冬儿也不小了,我自己想想法子看。"我把他回走了。以后您猜怎么着,您知道圆明园里那些大柱子,台阶儿的大汉白玉,那时都有米铺里雇人来把它砸碎了,掺在米里,好添分量,多卖钱。我那时就天天坐在那漫荒野地里砸石头。一边砸着石头,一边流眼泪。冬天的风一吹,眼泪都冻在脸上。回家去,冬儿自己爬在炕上玩,有时从炕上掉下来,就躺在地下哭。看见我,她哭,我也哭,我那时哪一天不是眼泪拌着饭吃的!
“去年北海不是在"霜降"那天下的雪么?我们冬儿给我送棉袄来了,太太您记得?傻大黑粗的,眼梢有点往上吊着?
这孩子可是厉(利)害,从小就是大男孩似的,一直到大也没改。四五岁的时候,就满街上和人抓子儿,押摊,耍钱,输了就打人,骂人,一街上的孩子都怕她!可是有一样,虽然蛮,她还讲理。还有一样,也还孝顺,我说什么,她听什么,我呢,只有她一个,也轻易不说她。
“她常说:"妈,我爸爸撇下咱们娘儿俩走了,你还想他呢?你就靠着我得了。我卖鸡子,卖柿子,卖萝卜,养活着你,咱们娘儿俩厮守着,不比有他的时候还强么?你一天里淌眼抹泪的,当的了什么呀?"真的,她从八九岁就会卖鸡子,上清河贩鸡子去,来回十七八里地,挑着小挑子,跑的比大人还快。她不打价,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人和她打价,她挑起挑儿就走,头也不回。可是价钱也公道,海淀这街上,谁不是买她的?还有一样,买了别人的,她就不依,就骂。
“不卖鸡子的时候,她就卖柿子,花生。说起来还有可笑的事呢,您知道西苑常驻兵,这些小贩子就怕大兵,卖不到钱还不算,还常捱打受骂的。她就不怕大兵,一早晨就挑着柿子什么的,一直往西苑去,坐在那操场边上,专卖给大兵。
一个大钱也没让那些大兵欠过。大兵凶,她更凶,凶的人家反笑了,倒都让着她。等会儿她卖够了,说走就走,人家要买她也不给。那一次不是大兵追上门来了?我在院子里洗衣裳,她前脚进门,后脚就有两个大兵追着,吓得我们一跳,我们一院子里住着的人,都往屋里跑,大兵直笑直嚷着说:"冬儿姑娘,冬儿姑娘,再卖给我们两个柿子。"她回头把挑儿一放,两只手往腰上一叉说:“不卖给你,偏不卖给你,买东西就买东西,谁和你们嘻皮笑脸的!你们趁早给我走!"我吓得直哆嗦!谁知道那两个大兵倒笑着走了。您瞧这孩子的胆!
“那一年她有十二三岁,张宗昌败下来了,他的兵就驻在海淀一带。这张宗昌的兵可穷着呢,一个个要饭的似的,袜子鞋都不全,得着人家儿就拍门进去,翻箱倒柜的,还管是住着就不走了。海淀这一带有点钱的都跑了,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也都走空了。我是又穷又老,也就没走,我哥哥说:“冬儿倒是往城里躲躲罢。”您猜她说什么,她说:“大舅舅,您别怕,我妈不走,我也不走,他们吃不了我,我还要吃他们呢!”可不是她还吃上大兵么?她跟他们后头走队唱歌的,跟他们混得熟极了,她哪一天不吃着他们那大笼屉里蒸的大窝窝头?
“有一次也闯下祸——那年她是十六岁了,——有几个大兵从西直门往西苑拉草料,她叫人家把草料卸在我们后院里,她答应晚上请人家喝酒。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她在那天下午就躲开了。晚上那几个大兵来了,吓得我要死!知道冬儿溜了,他们恨极了,拿着马鞭子在海淀街上找了她三天。后来亏得那一营兵开走了,才算没有事。
“冬儿是躲到她姨儿,我妹妹家去了。我的妹妹家住在蓝旗,有个菜园子,也有几口猪,还开个小杂货铺。那次冬儿回来了,我就说:"姑娘你岁数也不小了,整天价和大兵捣乱,不但我担惊受怕,别人看着也不像一回事,你说是不是?你倒是先住在你姨儿家去,给她帮帮忙,学点粗活,日后自然都有用处"她倒是不刁难,笑嘻嘻的就走了。
“后来,我妹妹来说:"冬儿倒是真能干,真有力气。浇菜,喂猪,天天一清早上西直门取货,回来还来得及做饭。做事是又快又好,就是有一样,脾气太大!稍微的说她一句,她就要回家。"真的,她在她姨儿家住不上半年就回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我劝着她走的,不过她不在家,我也有想她的时候。
那一回我们后院种的几棵老玉米,刚熟,就让人拔去了,我也没追究。冬儿回来知道了,就不答应说:"我不在家,你们就欺负我妈了!谁拔了我的老玉米,快出来认了没事,不然,谁吃了谁嘴上长疔!"她坐在门槛上直直骂了一下午,末后有个街坊老太太出来笑着认了,说:"姑娘别骂了,是我拔的,也是闹着玩。"这时冬儿倒也笑了说:"您吃了就告诉我妈一声,还能不让您吃吗?明人不做暗事,您这样叫我们小孩子瞧着也不好!"一边说着,这才站起来,又往她姨儿家里跑。
“我妹妹没有儿女。我妹夫就会耍钱,不做事。冬儿到他们家,也学会了打牌,白天做活,晚上就打牌,也有一两块钱的输赢。她打牌是许赢不许输,输了就骂。可是她打的还好,输的时候少,不然,我的这点儿亲戚,都让她给骂断了!
“在我妹妹家两年,我就把她叫回来了,那就是去年,我跟您到北海去,叫她回来看家。我不在家,她也不做活,整天里自己做了饭吃了,就把门锁上,出去打牌。我听见了,心里就不痛快。您从北海一回来,我就赶紧回家去,说了她几次,勾起胃口疼来,就躺下了。我妹妹来了,给我请了个瞧香的,来看了一次,她说是因为我那年为冬儿她爸爸许的愿,没有还,神仙就罚我病了。冬儿在旁边听着,一声儿也没言语。谁知道她后脚就跟了香头去,把人家家里神仙牌位一顿都砸了,一边还骂着说:"还什么愿!我爸爸回来了么?就还愿!我砸了他的牌位,他敢罚我病了,我才服!"大家死劝着,她才一边骂着,走了回来。我妹妹和我知道了,又气,又害怕,又不敢去见香头。谁知后来我倒也好了,她也没有什么。
算是,"神鬼怕恶人"。
我哥哥来了,说:"冬儿年纪也不小了,赶紧给她找个婆家罢,“恶事传千里”,她的厉害名儿太出远了,将来没人敢要!"其实我也早留心了,不过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有个公公婆婆的,我又不敢答应,将来总是麻烦,人家哪能像我似的,什么都让着她?那一次有人给提过亲,家里也没有大人,孩子也好,就是时辰不对,说是犯克。那天我合婚去了,她也知道,我去了回来,她正坐在家里等我,看见我就问:“合了没有?"我说:"合了,什么都好,就是那头命硬,说是克丈母娘。"她就说:"那可不能做!"一边说着又拿起钱来,出去打牌去了。我又气,又心疼。这会儿的姑娘都脸大,说话没羞没臊的!这次总算停当了,我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谢谢您,您又给这许多钱,我先替冬儿谢谢您了!等办过了事,我再带他们来磕头。您自己也快好好的保养着,刚好别太劳动了,重复了可不是玩的!我走了,您,再见。”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夜